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芒种时节的农具与古画,见证农人最朴素的期盼

对于二十四节气的芒种,陆游有诗云:“时雨及芒种,四野皆插秧。家家麦饭美,处处菱歌长……”无论是收藏在博物馆里的独特农具,还是历代画作中,都记录了“芒种”时节的情景,体现了中国传统农业“顺应天时”的哲学思想。

小满后十五日,斗指丙,为芒种。因为芒种与端午节时间相近,常有祭祀花神、侍弄菖蒲等受文人墨客喜爱的雅趣。《红楼梦》第二十七回就曾花大量笔墨描写了“送花神”的情节,但对于刘姥姥这类以土地刨食的绝大多数农民来说,“芒种”,就是“忙”,就是“种田”。故农谚有云:“芒种不种,再种无用。”意指过了芒种,稻谷便不宜再种了。

种下农人最朴素的期盼

芒种清晨那一声声布谷鸟的啼鸣,对农人来说就是下田耕作的“起床铃”。

芒种时节雨水多,寻常人常因这无休止的湿润而闭户不出,然而田畴间的时令却从不因雨脚而踟蹰。秧苗在等,稗草在长,农事刻不容缓。于是,在青箬笠、绿蓑衣这些为人熟知的雨具之外,有种更为庞大、奇特的遮蔽之物,曾背负在农人肩头。它便是“覆壳”——亦称“鹤翅”、“背蓬”,一件如今已渐次隐没于时光深处的独特农具。

“覆壳”农具

中国台湾地区历史博物馆藏

其形制堪称匠心独运。可以说是古代的仿生学应用。匠人取柔韧篾竹,经纬交织,编成一张硕大而坚固的网格状骨架,形如巨龟之甲壳,拱覆于农民的背脊之上。骨架之内,层层叠叠的箬竹叶被密密实实地填充其中,形成天然屏障,既阻隔了倾盆而下的雨水,亦消解了炎炎烈日的炙烤。边缘处,以细密竹篾为绳,滚边缠绕,牢牢锁紧;两侧则另缚两条结实的绳带,便于农人斜挎双肩,稳固穿戴。明代《三才图会》对其功用记载分明:“覆于人背,绳系肩下,耘薅之际,以御畏日,兼作雨具。”这寥寥数语,道尽了它遮阳蔽雨的双重使命。

这项古老的智慧并未完全消逝。在今日中国台湾地区的乡间,它仍被亲切地唤作“龟甲笠”。其名源于外形酷似海龟背甲,农民使用时,只要将整个笠体背负于身后,那巨大的龟甲状轮廓,足以将农人弯腰劳作的躯干全然笼罩,却又丝毫不碍手脚伸展、头颅转动。即便骤雨如注,笠身精心设计的四道棱角隆起,恰好贴合人体背脊与臀部的自然曲线;边缘向外垂落,引导雨水顺流而下,如同为农人撑起一方移动的屋檐。如此,除草耘田,诸般农作,皆可在风雨中从容不迫地继续。取材于山野,实用之便利,堪称古人应对天时、不违农事的智慧结晶。

有一句农谚“小满动三车(油车、丝车、水车),芒种刈菜麦”生动描绘了此时的繁忙。农事繁重,单靠一家之力难以应付,于是便有了邻里互助的习俗,称之为“伴工”。从前这互助的盛会,常定于芒种时节。例如海宁县,“芒种前后,乡村各具牲酒,祀土谷神。谓之发黄梅。各聚饮,而后插青,彼此相助,曰伴工。”

让每一寸土地都焕发生机、结出果实,是深植于民族集体意识中的朴素共识。芒种时节撒下的种子,承载的远不只秋日的收成,更是农人最原初、最踏实的期盼——那是对大地生生不息力量的信任与回应。

农业大国的务农“教科书”

农家耕作的苦与乐,历来是田园诗最深厚的底色。清代祁寯藻曾记一轶事:初夏欲于小圃种花赏玩,园丁老翁见芒种时雨充足,正是“芒种甫过时雨足,土膏酥润清风扇”,便力劝主人改种果蔬,劝得“面汗耳赤言语坚”。主人与客却不以为意,只笑目相视。老翁无奈作罢。待诗人夜读时,忽省白日之事,慨然叹道:“三农九谷此并重,自古粒食为民天。”深觉老翁言之有理。农人所盼,不过新秧绿满田,瓜蔬枝繁叶茂的丰饶景象罢了。

中国自古以来就是农业大国,农业被视为国家根本。历代绘制的农耕图画,也显现出帝王对农业的支持和推崇,除了具有一定的政治宣传作用,也普及了农具的用法、灌溉的方法、播种收割的时间,衍生出一套标准化的知识和技术。南宋楼璹《耕织图》就系统描绘了耕作、蚕织的完整流程。康熙还曾命画工重绘并刊行全国。有些画作还展示了“稻油轮作”的方法,提升产量。春耕时,地方官员也会组织农民们观摩学习相关的《耕织图》。

元代 程棨摹楼璹 《耕织图》(局部)   此“耕图”部分描绘了芒种时节的插秧、收麦等农事场景。

上面两幅清代焦秉贞《御制耕织图》(第九、第十图)也延续了这一主题。“千畦水泽正瀰瀰,竞插新秧恐后时。亚旅同心欣力作,月明归去莫嫌迟。”

明 仇英 《耕织图册·插秧》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

清 陈枚 《耕织图册》之一 台北故宫博物院  此图册共有46幅图。以绘图的方式记录耕作与蚕织的系列图谱,每一幅画上端皆写了下面画作的内容。

清 康熙 《御制耕织图》(局部) 哈佛大学藏 此图册共有28页,也记录了“拔秧”“插秧”的农事细节,堪称务农教科书。

南宋诗人陆游的《时雨》描绘了雨水适时而至,田野间农民起起伏伏的身影,忙碌而充满希望:

时雨及芒种,四野皆插秧。家家麦饭美,处处菱歌长。老我成惰农,永日付竹床。衰发短不栉,爱此一雨凉。庭木集奇声,架藤发幽香。莺衣湿不去,劝我持一觞。即今幸无事,际海皆农桑。野老固不穷,击壤歌虞唐。

宦海浮沉,诗人依旧心系天下百姓和苍生。

这份根植于泥土的智慧,也深刻塑造了中华文化的肌理。纵情于诗酒文章、吟咏风花雪月的文人墨客,若远离了土地滋养的烟火人间,其笔下的世界终究是浮泛的。唯有俯身触摸大地的脉动,感知稼穑的艰难与生命的韧性,方能汲取最深沉的力量,淬炼出触动灵魂的文字。李白在《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》中慨叹:“阳春召我以烟景,大块假我以文章。” 此处的“大块”,正是那广袤无垠、孕育万物的土地。